水分儀、工業分析儀、測硫儀、量熱儀、碳氫元素分析儀……碳排放管理員董元春每天都在這些儀器前忙碌。
化石燃料燃燒是火力發電廠最主要的碳排放源,如何測量出燃料的元素碳含量呢?在國投集團北疆電廠運行部的煤化驗室里,董元春將采集九宮格的煤粉稱量包裹在錫箔紙里,放入樣盤中,在碳氫元素分析儀充分燃燒,最后由紅外檢測器定量分析,整個過程需15分鐘左右。
碳排放管理員是綠色職業的一種,作為新生事物,綠色職業的發展速度飛快。2015年,它有了“姓名”——2015版《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分類大典》新增了綠色職業標識,“對具有‘環保、低碳、循環’特征的職業活動進行研究分析,將部分社會認知度較高、具有顯著綠色特征的職業標示為綠色職業”。7年后,綠色職業不斷壯大——2022年,有134個綠色職業已被標注,包括碳排放管理員、土地整治與生態修復工程技術人員、防沙治沙工程技術人員、礦山環保復墾工程技術人員等,約占職業總數的8%。
新職業源于社會發展新變化。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已進入綠色化、低碳化的高質量發展階段,綠色職業煥發出蓬勃生機。綠色職業魅力何在,從業者肩負怎樣的職責?
綠色低碳發展催生新職業
碳排放管理員負責企事業單位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排放監測、統計核算、核查、交易和咨詢等工作。這個職業實際上在天津已經出現了10多年。2011年,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在北京、天津、上海、重慶、湖北、廣東、深圳7個省市開展,2013年6月,地方試點陸續啟動交易。天津作為國家首批區域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將天津市鋼鐵、化工、電力、熱力、石化、油氣開采等重點排放行業和民用建筑領域中2009年以來排放二氧化碳兩萬噸以上的企業或單位納入試點初期市場范圍,國投集團北疆電廠就在其中。
總的來說,碳排放管理工作要通過科學的數據核算助力企業降碳,這需要一個專業團隊共同推進,其中主要有采樣、化驗、核算、交易人員等。試點伊始,董元春和岳乃剛分別負責化驗和核算工作。他們的心里始終揣著一本“減碳賬”——致力于將企業每年的碳排放量控制在碳配額以下。
“我們需要定期采集和保存土壤樣品,分析化驗土壤的物理、化學和生物指標,便于我們對不同年代、不同土層的黑土性質進行跟蹤監測。”對中國科學院海倫農業生態實驗站(以下簡稱“海倫站”)副站長郝翔翔來說,他用得最趁手的工具莫過于那把采樣鍬。
黑龍江省海倫市位于松嫩平原腹地,是典型黑土帶核心區。
然而,長期以來,受不合理耕作方式等因素影響,黑土地出現局部變薄、變瘦、變硬、土壤肥力下降等問題。研究如何保護黑土地成了郝翔翔等科研工作者的工作方向。
海倫站的科研人員以黑土農田生態系統為研究對象,在試驗田里建立了20多組長期定位試驗,在不同的試驗區中,他們設置了不同的施肥方式、耕作或輪作制度進行對比研究,以此揭示黑土肥力的長期演變特征,為黑土地保護提供數字依據。
2017年,王曉維從四川大學農業水利工程專業本科畢業,懷揣著專業知識與滿腔熱情,奔赴新疆阿克蘇地區艾西曼區域從事生態修復和荒漠化治理工作。
那時,艾西曼區域是阿克蘇綠洲內部最大的風沙策源地,位于塔克拉瑪干沙漠北緣,是典型的干旱區,土地荒漠化嚴重、水土環境嚴重失調、生態系統極為脆弱。2021年,阿克蘇地區啟動新疆塔里木河重要源流區(阿克蘇河流域)山水林田湖草沙一體化保護和修復工程,將艾西曼區域生態修復及荒漠化治理工程作為其中一個子項目統籌部署。
在3年的時間里,王曉維所在的公司參與完成了16500畝喬木林的種植。目前,11000畝灌木林種植項目已經處于灌溉管網鋪設階段。
談起湖北黃石,胡旭冉為其曾經的輝煌而自豪:礦冶之都,3000多年“爐火”不熄;鋼鐵之城,中國近代工業發軔之地。從1890年到21世紀初,這里共開采出逾1.4億噸鐵礦石。
胡旭冉工作的黃石國家礦山公園的前身是湖北大冶鐵礦的露天開采場,日積月累的開采,將3座連綿起伏的山峰挖成了“亞洲第一天坑”。黃石也一度被列入資源枯竭型城市,因環境污染被貼上“光灰城市”的標簽。自20世紀90年代起,黃石便走上了轉型發展之路。近年來,該市加快生態環境修復、產業轉型升級,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歷經40多年全面復墾,一代代礦山人先后栽下100多萬株刺槐,形成360多萬平方米的綠化復墾生態林,過去的“石海”已然變成了“綠洲”。2019年,胡旭冉也加入到礦山環保復墾的隊伍中來。
共享綠色發展紅利
在沙漠里種樹,干熱的風沙吹打得人睜不開眼,嘴里、耳朵里、鼻孔里全是沙子。最開始來到艾西曼區域治沙時,王曉維和同伴只能住在帳篷里,“夏季的白天溫度高達40攝氏度”。一望無際的沙漠里,連塊遮陽地都沒有,吃飯時他們只好躲在工程機械下的蔭涼里避暑。“要想跟外界聯系,只能先爬到沙丘上,再將手機高舉尋找信號。”王曉維說。
王曉維回顧道,前期的勘探和規劃,是團隊成員靠兩條腿,一步步丈量出來的,即便是越野車,“進來也會陷進沙土中”。靠著衛星地圖,他們徒步穿越20公里的無人之境,完成了地形測繪、土壤分析、地下水勘探,還鋪設了引水渠、管網、滴灌系統等設施,以及平整沙丘,規劃適宜栽種的樹苗種類等工作,光是這些就花掉了團隊4年的時間。
“我真的能在這里堅持下去嗎?”艱苦的環境曾經讓王曉維猶豫過自己當初的選擇。每當這時,童年生活都會在他腦海中浮現。在他的記憶里,每年從3月的春風初起,阿克蘇便時常被沙塵暴席卷,狂風攜帶著飛沙走石,幾乎無人敢于踏足戶外。他深知,作為阿克蘇的一分子,阿克蘇環境的好壞與自己息息相關,他也堅信阿克蘇的綠意盎然可以讓人們共享綠色發展紅利。
3年的時間,王曉維見證了這片“死亡之海”由黃變綠的蛻變以及生態修復的成效。第一批種下的樹苗如今已經20多米高了,隨處都有可以遮陽的地方。“風沙不僅強度較以往顯著降低,持續的時間也大幅縮短,而且有了植被之后,本地降水也變多了。”
“無論是采樣還是化驗,都是為了保證用于計算企業碳排放量相關數據的準確性。”岳乃剛日常沉浸于數據、表格與計算之中,需要計算和交叉核對的數據有發電量、上網電量、供熱量,燃煤、柴油的消耗量等。其中,發電量和供熱量作為配額核定的基礎參數,與企業小樹屋利益直接相關。“一切工作都是為了減少碳排放量及最終的碳交易。”岳乃剛解釋,若企業當年的碳排放量超過碳配額量,需要去碳市場購買超標的額度用于清繳履約;若未超標,則可以賣出富余的碳配額獲取收益。據他介紹,近年來,在團隊成員一系列節能減排的舉措下,小班教學北疆電廠的碳排放量始終小于碳配額量。
郝翔翔從小在農村長大,本科、碩士和博士階段所學專業也都跟農業相關,2010年碩士畢業后便來到海倫站工作。郝翔翔坦言,14年的野外田間工作確實辛苦,但他更認可這份工作的價值。“一方面,我們可以為國家的科研事業作出一定貢獻,另一方面,可以為老百姓帶來實實在在的經濟效益。”
“在我們小樹屋的示范區,農戶可以觀察每一個耕作模式或種植品種的長勢如何,秋收時,我們也會邀請農戶到試驗田進行現場測產。”郝翔翔說,“只有產量上去了,農民種地的勁頭才會越來越足。”
在海倫站,像郝翔翔一樣扎根黑土地的人還有很多,他們日復一日地干著黑土地保護利用、生態系統監測等工作。“年輕的科研人員剛來這里時還像個學生,時間長了,一眼看著都像農民。”郝翔翔介紹,海倫站基于對黑土農田生態系統長期研究的成果,針對黑土地保護提出一系列生產管理技術和生態農業循環高效利用技術。辨證施治、對癥下藥的“龍江模式”也獲得了全國推廣。
在黃石國家礦山共享空間公園,20世紀80年代種植的槐樹,每年都會有不同程度的死亡。顯然,在石頭上種樹不是一件“一勞永逸”的事情。“石頭之間沒有土壤銜接,為了讓樹木存活,我們會在石頭上鋪設小樹屋一層土壤,但是槐樹越往下扎根,越沒有水分和養分,只能采取補種措施。”
每年4月,胡旭冉都會和同事們一起上山補種槐樹,“一年需要補種幾千棵”。3個人種一棵樹通常需要花40分鐘的時間。“先把石頭縫里的土挖出來,將樹苗放進去后再回填土壤,最后澆水。”礦山修復對于礦山水土保持、礦區地質災害防治、恢復礦區生物多樣性有著重要意義。過去,每遇梅雨季節或暴雨天氣,石頭會順著礦山往下滾落,嚴重影響到附近村民的生存環境。如今,石頭上出現了種樹開花的奇跡,泥石流不再發生。胡旭冉在巡查時發現,在槐樹的固氮作用下,礦山上開始長出野草和野花。“這讓我特別有成就感。”胡旭冉興奮地說。
綠色職業發展需得到系統性支持
自2020年我國向世界鄭重作出“雙碳”承諾,到綠色職業成為新就業領域重點,綠色職業受關注度持續升溫。但由于“雙碳”人才培養體系建設覆蓋面廣、戰線長等特點,人才供給無法滿足激增的人才需求。
據中國石油和化學工業聯合會數據顯示,“十四五”期間,我國需要的“雙碳”人才在55萬名-100萬名。目前的相關從業者僅為10萬名左右,存在較大的人才缺口。企查查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3月底,國內綠色低碳相關現存企業達到187萬家。2020年至2022年新注冊量同比分別增長19.5%、54.38%、29.29%。綠色低碳企業增速快,也意味著未來綠色人才的崗位需求量將持續攀升。
天津大學管理與經濟學部英才副教授蔣琬關注綠色職業發展已經有6年時間,在他看來,綠色職業將持續涌現并帶來很多就業新機遇。但他同時提醒,我國綠色職業分類不斷細化和擴充,涉及能源、制造、建材、交通、航空、氣象等領域。這對綠色職業人才的專業性、創新性和實踐性都有很高要求,因此,人才培養是一項復雜艱巨的任務。實際上,包括政府、高校、企業在內的多方已經開始積極參與。
教育部在《加強碳達峰碳中和高等教育人才培養體系建設工作方案》中指出,要加強綠色低碳教育,推動專業轉型升級,加快急需緊缺人才培養,深化產教融合等,為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提供堅強的人才保障和智力支持。2021年以來,清華大學、北京大學、西安交通大學、華東理工大學、舞蹈場地同濟大學等國內知名高校紛紛成立碳中和研究院。
在蔣琬看來,高校是人才培養中的重要一環,也是人才供應的主要來源之一。高校要將綠色職業人才培養納入教育教學體系,構建綠色專業人才培養模式和體系,設置和優化雙碳相關專業或學科,完善綠色專業和學科布局,建立健全綠色職業人才培養的師資隊伍。與此同時,高校還需要重視綠色職業人才的實踐應用。例如與企業合作,建立校企合作基地,加強綠色領域的實踐教學。聯系企業提供實習機會,讓學生在實際工作環境中鍛煉綠色職業技能。
談及綠色職業專業人才培養的下一步工作方向,蔣琬建議從“標準”入手。記者也在采訪中發現,相較于傳統職業,綠色職業的職業標準和評價規范還有待進一步健全。以碳排放管理員為例,“雙碳”人才培訓課程日益趨熱,也出現了以“雙碳”人才培訓為噱頭騙取錢財的現象。這主要是因為“碳排放管理員”的職業建設體系處于初級階段,國家并未公布其職業準入資質標準,也沒有統一的職業資格證書。
蔣琬認為,標準的制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決綠色職業人才技能相對薄弱、晉升路徑不明等問題,從而為他們提供良好的發展空間和成長機會,增強其對綠色職業的認同感和歸屬感。